殿外的更漏又滴了一声,这次他听清了,是三更。
儿臣还有一言。扶苏跪下来,额头触地,史书里写的是既往之事,可儿臣想写的,
是将来之史——那时黔首能吃饱饭,能识得字,能站在宫门前说一句这天下,是我们的。
嬴政没有说话。
他望着殿外的月亮,月光漫过宫墙,像极了当年在邯郸街头,那个抱着他躲进酒肆的老妇人的白发。
三更梆子响过,宦者捧着狐裘进来,却见陛下仍站在窗前,长公子跪在案边,案上的《管子》残篇被夜风吹开,露出一句政之所兴,在顺民心;政之所废,在逆民心。
这一夜,咸阳宫的更夫多打了一遍梆子。
有人看见宣室殿的烛火直到四更才灭,也有人听见太史令府的老仆嘀咕:陛下明日要调秘府的书?
怕不是要查什么古旧的事...
宣室殿内的争论声渐渐平息,而此时咸阳城的大街小巷里,关于长公子言论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开。在城南的酒肆里,三五个布衣汉子围在灶前,粗陶碗里的黍酒散着热乎气。听说长公子说权力在黔首?卖炭的老周抹了把胡子,我那在陇西修驰道的儿子上月来信,说监工的都尉如今不敢随便打人了,说陛下的道,是给黔首走的——莫不是和这有关?
老周你懂个甚?杀猪的屠二灌了口酒,我表兄在咸阳宫当杂役,说长公子抄了一年史书,前日和陛下吵得烛火都烧了书!他压低声音,可我娘说,当年修郑国渠时,她爹累死在渠边,是陛下让人给每家发了半石粟米——那时倒真觉得,这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。
酒肆角落,戴斗笠的身影缩了缩。
项梁捏着酒盏的手青筋暴起,耳畔又响起昨日扶苏的话:申叔时的话,何尝不是陈地黔首的血?他今日约了旧韩的张良,本想合计如何在太学散布长公子惑乱国本的流言,可此刻听着这些粗鄙之语,忽然脊背发凉——若黔首真信了权力在己,他们这些贵胄之后,又算什么?
项君。张良掀帘进来,素衣上沾着晨露,我刚从太学来。
博士们虽骂长公子离经叛道,可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子,竟拿着《豳风·七月》问:诗里说王要献羔祭韭,莫不是怕惹民怨?
他指尖叩了叩案,您说,这史书,当真是写来给贵人看的么?
项梁猛地灌下一盏酒,辛辣的酒液呛得他眼眶发红。
窗外的秋阳穿过酒旗,在他腰间的楚式玉玦上投下斑驳光影——那玉玦还是他祖父项燕临终前塞给他的,刻着复楚